醒來時一片寂靜。
這是神尾家的客廳沒錯。
有著蟬叫聲和風扇轉動的聲音。
Section 5. 【7月26日(水)】
醒來時一片寂靜。
這是神尾家的客廳沒錯。
有著蟬叫聲和風扇轉動的聲音。
但意外地卻沒有其他的聲音。
平常的話觀鈴應該已經起來了。
我在榻榻米上打滾了一下。
感覺脖子那兒似乎有點緊。
我爬了起來,伸了個懶腰。
我來到了觀鈴的房間前。
往人:「觀鈴,我要進去嘍。」
我拉開了門,進去了裡面。
觀鈴把兩隻腳抬在床上,用手搓揉著。
觀鈴:「到底怎麼了呢-?」
觀鈴:「一直都沒有回復呢-。」
往人:「…怎麼了?」
觀鈴:「腳好像麻痺了。」
觀鈴:「嗯-…」
她用似乎很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自己的腳。
往人:「昨天走太多路了吧?」
觀鈴:「應該不會吧。」
觀鈴:「這陣子每天早上都會麻麻的。」
觀鈴:「之前也有過麻到不能動,但總是馬上就好了。」
往人:「純粹是低血壓而已吧?」
觀鈴:「啊哈哈。說不定吧。」
她又開始搓揉雙腳。
往人:「………」
觀鈴:「嗯?你有說什麼嗎?」
往人:「…沒有。」
觀鈴:「肚子餓了嗎?」
觀鈴:「早餐再等一下吧。」
觀鈴:「應該馬上就可以走了。」
往人:「早餐不吃不會怎樣啦,妳睡一下吧。」
觀鈴:「可是不去學校不行啊。在那之前腳會好嗎?」
往人:「…不要太逞強了。」
觀鈴:「我雖然常常遲到,但從來都沒有曠課過。」
往人:「那很乖啊。」
觀鈴:「嗯,還算滿乖的。」
觀鈴:「所以,我會好好加油去上學的。」
往人:「是嗎…」
往人:「馬上就會好起來的。」
觀鈴:「嗯,會復原的。」
………。
耳邊只有時針移動的聲音。
觀鈴則一直安靜地按摩著腳。
從一旁可以看見她的表情越來越急。
似乎開始注意到事情的嚴重了吧。
往人:「怎麼樣?要去醫院嗎?」
觀鈴:「沒關係,沒問題的。讓我再休息一下吧。」
結果,到了上課的時間,觀鈴的腳還是沒有好。
觀鈴:「嗯-…開始上課了說。」
往人:「不用管它啦,妳這樣不可能去吧?」
觀鈴:「說的也是…真可惜。」
往人:「一天不去也不會怎樣的啦。」
往人:「今天妳就乖乖睡覺休息吧。」
觀鈴:「可是,你的早餐…」
往人:「我會隨便拿點東西吃的,不用擔心啦。」
觀鈴:「這樣的話就好了。」
她邊將眼神移至睡衣胸口,邊帶點不安地說。
觀鈴:「我好像有點沒食慾。」
往人:「大概是熱傷風吧?誰教妳一直喝奇怪的果汁。」
觀鈴:「這沒什麼關係吧?」
往人:「那我先下去了,乖乖地休息啊。」
我離開了房間。
到了廚房,喝了杯水。
往人:「呼…」
我嘆了口氣。
身體莫名地疲憊。
晴子:「好痛啊-…」
晴子走了過來。
晴子:「頭好痛喔…讓開。」
她把我推開後走了進去。
一進廚房後,她便從冰箱拿出了鮮奶盒開始對嘴喝了起來。
還是一樣悠哉悠哉的老媽呢。
晴子:「頭痛的要命。好久沒宿醉了。」
晴子:「不過還是得工作。為了一家的生活費,還是得好好加油才行。」
晴子:「真是閒不得哪。」
往人:「………」
晴子:「幹嘛?」
她把臉轉了過來。
往人:「去看一下觀鈴吧。」
晴子:「嗯?那孩子怎麼了?」
往人:「身體不舒服。」
晴子:「哈哈…是那樣啊。又撿了路上的東西來吃了嗎?」
晴子:「她小時候也是把奇怪的東西誤以為是麻花糖而差點吃下去呢。」
晴子:「幸好我在她吃之前給她拍了下去才沒什麼事。」
晴子:「那孩子真的太冒失了。」
她灌完牛奶當作早餐後,就回去客廳了。
晴子:「那我要睡到中午嘍,再來就拜託你了。」
往人:「至少也該露個臉吧?」
晴子:「我頭很痛噎。」
晴子:「讓兩個病人彼此碰面也只是讓彼此越來越沒精神而已吧?」
晴子:「而且那孩子不是一直都很有精神嗎?」
晴子:「再說也有你在身邊陪著,那就夠啦。」
晴子:「好啦,晚安。」
她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。
往人:「………」
晴子留下的一句話,讓我腦中似乎有什麼動了起來。
『再說也有你在身邊陪著,那就夠啦。』
我注意到自己緊緊地握著拳頭。
我是在苛責什麼?
我是在動搖什麼?
我回想起觀鈴的身影。
只不過是個熱傷風而已。稍微休息一下就會好的。
但內心中卻有股預感浮現出來。
從窗格子向外看去,可以看見樹梢搖曳。
以及為其所襯飾的晴空。
夏天依然持續著。
彷彿理所當然般地一直持續到現在。
明明從哪兒都感受不到悲傷的氣息。
觀鈴坐了起來,用大腿當桌子開始玩起了牌。
觀鈴:「樸克牌、樸克牌。」
往人:「妳喔,既然都請假了就別完了,稍微睡一下也好吧?」
觀鈴:「一整天都可以玩了。真高興。」
往人:「這樣的話請假就沒什麼意義了吧?」
觀鈴:「可是,我不想睡嘛…」
她停下了收牌的手,滴滴咕咕地說了。
往人:「怎麼了嗎?」
觀鈴:「因為今天早上的夢好奇怪。」
往人:「不是天空的夢嗎?」
觀鈴:「不是。」
她的臉上蒙上一層陰霾。
觀鈴:「雖然還是天空的夢…」
觀鈴:「但和之前做的完全不一樣。」
似乎想起了什麼一般,觀鈴的眼睛顫抖了一下。
觀鈴:「月亮皎潔地懸掛在高空,非常地亮眼。」
觀鈴:「而我則逐漸升上了高空。」
觀鈴:「雖然身體痛得非常厲害,痛到動不了了,但我還是一直往高空飛去。」
觀鈴:「之後…」
觀鈴:「我聽到了聲音。」
往人:「聲音?」
觀鈴:「是許多人的聲音。」
觀鈴:「我知道他們在說什麼。」
觀鈴:「大家都要把我給關起來。」
觀鈴:「許多聲音在我耳邊嚷嚷,說『不要再給我升上去了』或是…」
之後的她就再也沒有說了。
這和至今所做的天空的夢說像也不太像。
說完之後,觀鈴似乎仍感到十分不安。
彷彿現在仍然能夠聽到那個『聲音』一般。
觀鈴:「我不想再作這種夢了…」
往人:「那只是個夢吧?不要太在意了。」
我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。
觀鈴:「嗯。那我就不太在意了。」
往人:「啊啊,好好休息吧。」
觀鈴:「嗯。」
她點了點頭,手又伸向了樸克牌。
往人:「妳這個人喔…」
觀鈴似乎只有聽到牌的聲音了。
而我則只是一直在想到底該怎麼辦才好。
到底過了多久呢?
完全感覺不到有其他聲音。
我看了看觀鈴。
她就這樣腿上散著牌,打起了睏了。
她是在作夢嗎?
最初是天空的夢。
而觀鈴察覺到了那是個充滿哀傷的天空。
而到了今天早上,夢變了。
觀鈴以前說過,她的夢正逆溯著時間。
夢突然改變,到底意味著什麼呢?
觀鈴接著又會做什麼樣的夢呢?
往人:「………」
觀鈴的頭搖了一下。
大概是醒來了吧。
她來回看了看四周,找到了我。
觀鈴:「…我睡著了啊。」
往人:「有做什麼夢嗎?」
她用剛睡醒的眼神看著我。
觀鈴:「嗯…」
觀鈴:「沒有。」
往人:「是嗎?」
我一回答後,觀鈴伸了一個大懶腰。
觀鈴:「好。」
她開始收拾牌。
觀鈴:「往人你…有空吧?」
往人:「嗯?有什麼事嗎?」
觀鈴:「嗯。我想去海邊。」
往人:「是嗎。說的也是。」
那已經約好了嘛。
可是以觀鈴今天身體的狀況,真的去得了嗎?
觀鈴:「就在沙灘玩吧。」
觀鈴:「玩玩堆沙,偶而逃開沖上來的海浪。」
往人:「我也…要嗎?」
觀鈴:「沒關係啦,往人你就算只有待在旁邊看也好。」
往人:「不,我會陪妳的,因為我們約好了。」
觀鈴:「真的嗎?好高興喔。」
感覺上好久沒看見她這樣滿臉笑容的樣子了。
這傢伙什麼都不想地笑著是最可愛的時候了。
我想一直看著她這種笑容。
往人:「可是啊…」
觀鈴:「嗯?」
往人:「今天還是不要去比較好吧。」
我不想讓現在的觀鈴太勉強自己。
觀鈴:「咦?」
往人:「妳身體還不太舒服吧?」
往人:「等妳身體好了再去吧。」
觀鈴:「嗯-…」
往人:「妳不是如果有快樂的事在等著的話,就加得了油嗎?」
觀鈴:「嗯…說的也是。」
觀鈴:「那,明天去吧。」
往人:「啊啊,妳就好好加油讓它可以實現吧。」
觀鈴:「嗯。」
觀鈴只有在說這段話時笑了而已。
結果,後來觀鈴就一直躺在床上…
結果什麼都沒有再改變。
完全安靜無聲的家中。
如果晴子在的話倒是又會很熱鬧。
當然,沒人做晚餐。
雖然我問過觀鈴,但她卻說沒有食慾。
而我也是沒有食慾。
我只是一直在尋找打消在我心中築巢的預感的方法。
在切換日期的時候,晴子回來了。
和我預料的一樣,她醉得腳步不穩地走進客廳。
我現在總算知道。
這女的只要一灌酒就不行了。
晴子:「來,土產。」
手上拿著壽司盒。
晴子:「現在就來邊吃邊喝吧~」
晴子:「嗯…觀鈴已經睡了嗎?」
晴子:「那就沒辦法啦。就我們兩個吃吧。拿盤子來吧~」
往人:「妳自己一個人吃吧。」
晴子:「怎麼?又不陪我了啊?」
晴子:「一起吃嘛。這裡的壽司很好吃喔。」
往人:「我不吃啦。」
晴子:「………」
晴子:「為什麼這樣說嘛。」
晴子:「兩個人一起吃會比自己吃好多了啊。」
晴子:「來邊喝酒邊吃吧。」
晴子:「哪。」
往人:「………」
要是在這裡的話,我不知道會說出什麼。
我真的不知道會說出什麼。
晴子:「哪,我今天心情很好呢。」
晴子:「今晚會很快樂的。」
她抓住了我的手。
而我將她的手給甩開。
晴子:「啊…真傷人。我剛剛被你傷到了呢…」
往人:「哪…為什麼要收下來?」
晴子:「什麼啊?」
往人:「為什麼要收留觀鈴呢?」
晴子:「怎麼…那孩子跟你說了啊?」
晴子:「不是我要收的。」
晴子:「我是被逼著收下來的。」
晴子:「我也說過不要了啊。」
往人:「可是就是因為這樣,那傢伙才不敢親近妳啊!」
我大聲罵了出來。
晴子:「怎麼…你啊。」
晴子:「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還真敢給別人意見哪。」
晴子:「你自己不會感到羞愧嗎?」
往人:「………」
晴子:「你不是一直都只在吃閒飯而已嗎?」
往人:「說的也是…」
我沒什麼好還口的。
晴子:「哈哈…開玩笑的啦。」
晴子:「我倒也不是生氣了。」
晴子:「是因為被你吼了一下我才不自覺地跟著說的這麼毒。」
晴子:「不用太在意飯錢的事啦。」
往人:「不,我一定會付清了才離開。」
晴子:「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呢~」
晴子:「我會慢慢等的。」
說完就消失到廚房去了。
晴子:「……….」
晴子:「她根本不會…」
晴子:「想親近我吧,那孩子。」
晴子:「因為我不是她真正的肉親。」
往人:「跟那沒什麼關係吧…?」
往人:「對那傢伙來說,親人從那天起就只有妳一個了耶。」
往人:「有點自覺吧…妳可是觀鈴唯一的母親耶。」
晴子:「唉…」
晴子嘆了口氣,抓了抓頭。
晴子:「現在還能再有什麼自覺嗎…」
晴子:「你以為從那天起過了幾年了。」
晴子:「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。」
晴子:「已經再也什麼都挽救不回來了。」
說著就消失到廚房去了。
我也沒什麼好說的,所以也沒追上去。
往人:「………」
我沒地方好待,便離開了房間。
明明應該很窄的走廊,卻空得讓人毛骨悚然。
往人:「………」
我想去冷靜一下頭腦。
我到了玄關,穿上了鞋子。
為了不要被發現,我悄悄地關上了門。
鄉下小鎮的深夜,完全沒有人在走動。
晚上外面瀰漫著熱氣。
可以說反而家中會比較涼。
我毫無目的地晃著,走到了海岸邊。
我持續地走著。
結果到的是這裡啊。
我爬上往堤防的樓梯,坐了下來。
聽得到海浪的聲音。
海的前面有著沙灘。
好幾層沖打過來的浪花,都被砂子給吸收了。
我試著思考神尾家的事。
那是個在濱海小鎮中的一間小小的人家。
從小的時候開始,我就和我媽一起旅行。
我一直憧憬著為家人的溫暖所包覆著的家庭生活。
但在那裡所有的,只是令人疲憊的生活氣息罷了。
觀鈴和晴子就那樣地生活著。
一直保持彼此間的距離。
我閉上雙眼,傾聽著波浪聲。
不斷地,不斷諦聽著。
我側耳傾聽腦中的意識。
似乎有甚麼話浮現了出來。
『好想去海邊…』
那不是觀鈴的聲音。
而是我小時候所聽過的,令人懷念的聲音。
『…那孩子說過想去海邊。』
『但是卻沒有辦法帶她去。』
『她有很多想做的事。』
『但卻連一個都沒辦法幫她達成。』
『明明夏天才正要開始…』
『我明明知道,但卻什麼也做不到。』
『我明明比任何人都還接近她,但卻救不了她…』
那聲音一句一句緩慢慎重地說著。
『那女孩做了個夢。』
『最初是個天空的夢。』
『夢境逐漸地向過去追溯。』
『而那個夢,會逐漸侵蝕著那女孩。』
也有我聽不懂的話。
但我還是拚命地聽著。
因為我知道這是在跟我傳遞重要的訊息。
『最初只是身體逐漸不能動。』
『之後,會開始感覺到不該有的痛楚。』
『然後…』
『那女孩會逐漸忘了一切。』
『連最重要的人都完全想不起來。』
『之後,在作完最後的夢之後的早晨…』
『那女孩就會死去了。』
說到這兒,話語便停住了。
似乎是在拚命地壓抑住要湧現的某個東西。
『只要有朋友一靠近,那孩子便會感到痛苦。』
『所以那孩子一直都是孤獨一人。』
『若是兩個人的心太過靠近,兩個人都會一起生病。』
『兩個人都沒得救。』
『所以那孩子說了。』
『離開我的身邊。』
『真是個溫柔又堅強的孩子。』
『所以…』
『往人,這次我希望你一定要救她。』
『因為只有你才能救得了她。』
我回過神來。
似乎稍微睡了一會兒。
往人(是在…作夢嗎?)
剛剛說話的,是我的母親。
我確實記得。
我是有和我媽講過這種對話。
但那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呢?完全想不起來。
似乎像是很久以前,又像是最近而已。
『那女孩做了個夢。』
『最初是個天空的夢。』
『夢境逐漸地向過去追溯…』
這麼說來,觀鈴說過了。
自己作的夢正追溯往過去。她從空氣的流動和風的味道得知的。
往人(…簡直,就是在說觀鈴嘛。)
我恍惚地思考了一下,在那瞬間。
頭感覺好像快裂開一樣。
問題是在之後的話。
『而那個夢,會逐漸侵蝕著那女孩。』
『最初只是身體逐漸不能動…』
今天早上觀鈴的確說過了。
腳好像麻痺了。
如果…。
如果我媽媽說的話,真的是在指觀鈴的話。
那麼接著會發生的是…。
『之後,會開始感覺到不該有的痛楚。』
『然後…』
『那女孩會逐漸忘了一切。』
『連最重要的人都完全想不起來。』
『之後,在作完最後的夢之後的早晨…』
『那女孩就會死去了。』
往人:「………」
不對。
不可能會有這種事的。
我媽說的應該是在天空的少女。
我媽媽不可能認識觀鈴的。
但是,那些話卻和觀鈴的狀況吻合到令人不覺得是巧合。
簡直就像是在說不會不準的預言般。
往人:「…到底是怎麼搞的?」
我向沒有任何人的黑夜中問了。
我拚命地追溯記憶。
為什麼我會記得這種事?
為什麼我媽要和我說這段話?
我記得我媽是這樣說的。
『往人,這次我希望你一定要救她。』
『因為只有你才能救得了她。』
我連她講話的眼神和語調都清清楚楚地回想起來了。
但我卻完全不知到該如何去救她。
我站了起來,注視著黑暗的另一端。
耳邊持續傳來著波浪聲。
那邊應該是有海。
但卻因為離這個鎮太近了,反而都沒什麼人注意到。
『…那孩子說過想去海邊。』
『但是卻沒有辦法帶她去。』
我要帶觀鈴去海邊。
那應該很簡單才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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