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魯芹在其幽默散文「數字人生」中,曾感嘆買東西要信用卡帳號,
看病要社會安全號碼(social security number),生活中充滿了數字,惟「阿拉伯」萬歲,
好像賤名無足輕重。名字或短或長,單音節或多音節,地不討喜,總能起點區別作用什麼的,
令人不至搞混雙胞胎。
當名字失去存在價值,以數字涵括人生時,其實人生也失去了意義。
科幻小說談到複製人時,往往喜歡把複製人稱為「某某1號」、「某某2號」,
顯然1號2號都是某某大爺的「後備」,他們的存在寄託在「某某」身上,活像寄生蟲。
海上鋼琴師(the Legend of 1900)的名字只是一段數字─「1900」,是否也預言一篇可被遺忘的歷史?
抑或,「傳奇」不死,只是短暫的軀殼留不住,永恆的精神?
一場電影/音樂之旅,一次生命朝聖。
<之一>
配樂的第一首「1900’s theme」先勾勒出整部電影的基調,與場景的設定。
海上波濤洶湧,起伏難測。看似平穩,須臾變色。順應這樣的背景,「主題」前奏乍聽之下,
有航行星月之下的曠怡感,如孤舟獨流於天地之間,與萬物冥合。
這樣的安逸卻持續不了多久,驚然樂音暴起,平地起高峰,峰巒疊翠。
樂音的巧妙設計,映照出了1900原本平穩的生活,遇見了兩次風浪。
兩次危機,卻把他推向了世界的高峰,在那,即見世界盡頭。
<之二>
「下船與否」,始終是本劇的命題。一次疑問,一次高潮。
「the crisis」全曲簡易,藉由幾個音的不斷旋轉重複,顯示出1900內心的痛苦爭扎。
1900畢生從未想過下船,這樣的掙扎從何而來?「playing love」交代了這樣的疑問。
當1900的名聲不斷遠播,(尤其當他打敗了「號稱發明爵士的人」),資本家跟著上船,
帶著一張大碟的希望。1900覺得好奇,也不真的想要賺錢,答應簽約。
前幾秒的樂風「大刀闊斧」,渾邁雄厚,至此,1900還只是處在他小小的尖塔裡。
忽而音樂突變,清越的小調,緩而柔順。似旅人長途跋涉,走盡天涯,勞累不已,亟須一床安眠的角落。
那裡也許簡陋不堪,也許只是偶遇的狂喜,至少能提供片刻,心靈的安詳。
換言之,他迷上了窗幕外的那張臉。它不知從何而來,靜默間攫住1900的心。
至此,1900的視野變的開闊,至少,在他以往洋濤大海的內心,有了一涓細流,獨自美麗。
<之三>
好不容易走到階梯了,眾人帶著祝福揮手,1900也準備好向大地尋去。
在城市前佇足,觀望片刻,卻驚惶地讓他往回走。
這是戲劇的「反高潮法」,觀眾剎那間從極高的預期跌入深壑。他們原本想著:
不知1900「腳踏實地」之後,會不會找到那位女孩?找到之後,會過著happy ever after的童話故事嗎?
1900會變的更有名,開許多演奏會,舉世皆能聆聽他的生命故事?
「反高潮法」的運用是正確的,1900之所以為傳奇,在於他不茍同世俗的幸福標準。
這一遭下船,也許真的能夠揚名立萬,也許能夠找到白雪公主。但那又如何?
「不是眼前的景物阻止我,而是沒看見的景物…綿延的城市看不到盡頭,沒有盡頭。困擾的是?
盡頭在那?」
1900對城市的廣大未知感到惶恐,他害怕這這樣無邊無際的人潮裡,被無聲地淹沒(縱使他再有名)。
他寧願回船去,回到海上那片謐靜,擁抱孤獨而終。
「拿鋼琴來說,第一個音到最後一個音,鋼琴上共有八十八個琴鍵。
琴鍵有限,琴藝無限,琴鍵創造出的音樂無限,我喜歡,我能接受。
我在階梯上看到的是,上千萬個琴鍵沒有止盡,真的,沒有止盡。
…若琴鍵無止盡,彈不出弦律…那是上帝之琴。」
回到海上去,彈著自己的琴,別人聽不到,上帝也不知,只有自己欣賞,孤獨的絕美。
<之四>
我為美而死 但尚未安息在我的墓裡
有一個為真理而死的人 被放在我的鄰室
他悄悄地問我為何殉身
「為了美」我說
「而我是為了真理,兩者實為一體,我們其實是兄弟」
於是我們就似親人在夜間相遇
我們便隔牆聊起天來
直至青苔爬上了我們的嘴唇
將我們的名字掩去
-愛蜜莉.狄金生(Emily Dickinson)
曲末的「silent goodbye」是主題「1900’s theme」的變奏。
變得更為飄邈,短暫而哀傷,暗示著即將到來的命運。船毀了,小喇吧手只能悲慟。
但是,這時的配樂「shipsand now」卻渾然不似痛苦的哀嚎,反被柔情的擁抱,
像極了一種神啟,一份救贖,和與人間的最終和解。
What's in a name?
1900不是沒有名字的,青苔與艾蜜莉,詩人與鋼琴家,真理與美迴盪著。
--
For what is writing?
Writing is always about negotiating the real of life!
如果在冬夜,我,一個旅人
http://blog.yam.com/ajingmaxwell
留言列表